破五,照例晚上要吃饺子,也正是因为惦记晚上那顿三鲜的饺子,早上只喝两杯清茶就出门看电影了。
电影是《疯狂的外星人》。其实我本意要看《流浪地球》,但奈何我爷们儿不同意。
“看什么《流浪地球》!你也是瞎了心了!”他夺走我打算订票的手机,取消订单。
我踮起脚尖抢手机,“豆瓣评分8·0,我同事她们都说好看,我为什么不能看啊!”
“看《我不是药神》的时候哭成狗的不是你了?好家伙,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袖子。”他一抬胳膊就是我无法企及的高度。”
“那还不允许我感动啦?!”
“敢情你感动完拉倒了,”他转过身小声补了半句,“看你哭我难受半晌。”
他说这话我是没法反驳的,于是由着他订了两张《疯狂的外星人》。
出了电影院,我怨念颇深,“大过年的看了俩小时耍猴。”
“行了,你不也乐得跟大傻子似的吗!多喜庆啊!”
抬头瞥他一眼,“见天跟年画睡一被窝,我还怕不喜庆啊?”
“行了媳妇儿,大过年的,开心点!”他把我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暖着,“我好不容易歇两天,陪你逛逛街,咱晚上上妈那吃饺子去,好不好?”
我原是没生气的,经他一哄更是没出息地笑了,“那就看在饺子的份儿上!”
“嘿,我混得还不如俩饺子了!”
“贫吧你就!”
在胡同里穿行是一件很“漫”的事,本就没有目的,所以看什么都是风景:朱门上新贴了一副春联、老树枯枝上挂的小红灯笼、院墙上蜷着一团老猫,以及被猫骇一大跳,拉着我仓皇逃窜的九郎同学。
“别跑了,至于吗?”我几乎岔气,“它离你少说还有十米呢!”
“你真是我亲媳妇儿,”他抬手给我一记毛栗子,“猫你还指给我看干嘛呀!想试试我能跑多快啊?”
“多可爱呀!”
“去你的吧!”
我向来辨别不清东南西北,胡同里弄又错综复杂,于是只顾跟着他走,反正他从来没让我迷过路。胡同里缀了几家小小的店面,或是小卖部,或是老式理发馆,还有一家点心铺,门口挂了木头招牌,只写了“烧饼”俩字。
“嘿!”他傻笑着掏出手机,“这我可得给烧老师拍一张!
“你怎么这么欠儿啊!”我损他一句,也凑过去,隔着透亮的玻璃窗看里面摆的那一笸箩才出炉的烧饼——碗口大小,满沾着芝麻,微微笼着一层白汽,我不难想象它酥脆到掉渣的口感,和藏着红糖馅儿的香甜口味。
“哎!”他在我眼前打个响指,“干嘛呢?擦擦你那哈喇子,咱不至于的,想吃就进去买一块呗!”
“我倒是想!”我沮丧至极,把门边贴的一张说明指给他看,“本店只接受现金支付,不具备手机收款条件,敬请谅解。”
“哎呀,那没辙了。”他一副深表遗憾的姿态,“咱也没带现金出门啊。”
“你不能想想办法吗?”
“我想什么办法啊,人家白纸黑字写着呢,咱俩总不能进去打劫吧?”他成心拿我玩笑,“我好歹也算个知名人物了,因为偷两块烧饼上热搜,也现不起这眼啊!”
“唉,”我因与几块烧饼的擦肩而过倍感颓丧,“走吧,走吧,快带我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。”
他偏头看了我一眼,转身往那点心铺走。
“哎!”我追上去拽住他,“干嘛?你真要打劫去啊!”
“大过年的,我媳妇儿就想吃两块烧饼我还不得满足你?”他把我的手攥在手心里,“放心,违法乱纪的事肯定不干,咱智取。”
于是我跟他一同站在点心铺门口,颇为礼貌地敲了门。
“来了,来了!”开门的是位六张开外的大妈,穿一件藏青色对襟棉袄,外边系着一条白围裙,只看这条干干净净的围裙就知道这里点心的卫生安全是大可放心的。
“大妈,您好!是这样,我跟媳妇儿在胡同遛弯,转这一上午也没地儿买瓶水,实在是太渴了,能跟您这要碗水喝吗?”
看他面不改色的样子我不禁感慨,说相声的编起瞎话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害臊!
“嗨,多大的事啊!”大妈也被他淳朴的笑容所迷惑,“快先进来,外边多冷啊!老伴啊!”她朝后面喊,“倒两碗茶水来!”
我按捺住良心上的不安,小心翼翼迈进屋来。抬眼一看,室内的装潢着实惊艳:水泥地面光整平滑,深红色实木橱柜镶着两面玻璃门,墙上挂着着蒲扇,案子上的瓷瓶里插着鸡毛掸子,墙角点一只小小的火炉,整间屋子的空气被烘得暖融融。
门帘一掀,一位身形魁梧的大爷端着茶盘走进来,就怹这身板,我想如果我们行迹败露,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“是本地人吗?”怹把茶盘搁在桌上,示意我们自便。
“嗨,跟北京活了快三十年了,您说是不是本地人!”他端一碗热茶,吹了吹,递到我手上。
“我琢磨外地人也没几个能摸到这儿来的!”大爷抻了条板凳坐下,“爷们儿干什么营生的?”
“我……”他略显尴尬地瞥了我一眼,“我就是社区一办事员。”
“行啊,也是个踏实工作。”大妈在围裙上擦擦手,坐在大爷旁边,“这小伙子看着就老实。”
我心说他也就看着老实了。
“我们净指着工资这俩钱了,过个年也就放一个礼拜的假。”他端起茶碗,开始向目标靠拢,“哪像您啊,自己家的买卖,凭手艺挣钱,多自在啊!”
这两句话说到大爷心缝儿里了,“那倒是,咱这祖传的手艺不能荒了。就咱这烧饼,不是我吹啊,你满北京城也找不着这么好的!”
“你光会拿嘴说!”大妈嗔怪一句,走到桌案前拿油纸包了两块烧饼,“来小伙子,还有这丫头,尝尝!”
“哎哟大妈!这可使不得,您这是买卖,我们来进来要碗水就够叨扰的了,哪能再要您的烧饼啊!”他站起来假模假式地推让。
“怎么着爷们儿?瞧不上咱这小作坊的手艺?”大爷佯怒。
“您这是哪的话啊!我我,我得给您钱!”他伸手往羽绒服兜里掏,我心说你要能掏出钱来咱就甭这么费事了!
“这能值几个钱啊!你们小两口跟我们聊这会儿天我们就够本了,”大妈转向我,“丫头快拿着!再让可就全碎了!”
于是我糊里糊涂地接过了两块烧饼。
“啧!你怎么这么馋啊!”他伸手戳了我一指头,又转身向老两口抱歉地笑笑,“谢谢,谢谢,让您见笑了,我这傻媳妇儿就认个吃!”
“哈哈,都一样,”大爷坐回板凳上,“看你这大妈,年轻的时候也馋着呢!”
“当着孩子你胡说什么呢!”大妈脸上漾起两团红晕。
“你不馋当年能让我用两块绿豆糕糊弄进门吗?”大爷倒很有些得意
我无暇顾及他们闲谈的那些话,烧饼是真心好吃,层层叠叠的酥皮里裹着红糖馅儿,混着芝麻的焦香,完胜咖啡厅里动辄几十块的西点,那话怎么说来着?嗯,民族的就是世界的!
见我手里这块吃完了,他把自己那块也递过来。趁我埋头吃烧饼这会儿工夫,杨九郎同志陪着大爷大妈从北京变迁聊到国计民生,我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可说。
“吃完了?”他转头看向我,顺手抹去我嘴边的芝麻粒,“小馋痨!咱回家吧!”
和老两口道过别,又走进胡同小巷,太阳晒了这一会儿,气温也升了不少。
“你还记得《袭击面包店》吗?”我突然问他。
“村春上树写的那个?”
“哪就上树啊!”我哭笑不得,“那叫村上春树!”
“行,你说谁就谁吧。”
“咱这算不算变相打劫啊?”
“没事,他不还写了本《再袭面包店》么。”像是出于习惯,他把我的手揣进自己兜里。
“什么意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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